我只是回声,遗忘,空虚

【ST】幸存者 -02-(封锁线续篇,McKi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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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话室和审讯室的规格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灯光干净明亮,整洁的墙壁上挂有柔和色调的现代艺术,角落里有一盆欣欣向荣的绿植,桌上摆着一杯刚从饮水机里接下的水而已。年少时柯克经常闯祸,隔三差五就会被请到派出所里过夜,于是对这种地方记忆犹新。然而现在坐在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毛躁的少年,他所等待的人也不是拿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小镇警长。所以他格外地平静,颇有兴致地研究房间的格调布局。

      门被推开了,穿着休闲西装的心理医师走进来。可能是由于职务变动,这不是柯克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为表礼节他伸手探向桌角,准备撑起身子与对方握手,却被那个人示意停止了。男人解开西装扣子落座,优雅的姿态和士兵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不必拘束,柯克先生,”像所有咨询师一样,那人的声音沉缓,神色平和,“我是理查德·兰道尔医生,叫我查尔斯就好。我能称呼你吉姆吗?”

      “当然可以。”柯克点头,靠在椅背上,展现出放松的姿势。

      “想必我不用告知你今天谈话的目的,你不喜欢流程。”查尔斯翻开手头的文件,简单扫视了一眼,就把它推开了,“军队接到了你申请康复后继续服役的申请,批准的问题还在讨论,我的工作则是对你进行心理测评,好为你的申请增加说服力。”

      柯克耐心地点头,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那我们先从简单的话题开始吧,你最近过得怎样,吉姆?”

      “挺好的。”

      “康复进行的如何?”查尔斯的目标掠过柯克椅子边的手杖。

      “都在意料之内,缓慢却有效。”

      “如果能尽快恢复那就更好了。”

      “医生说我的进展很尽人意,我也不必着急。”

      “你在战场上认识的那名无国界医生?”

      “是的,他叫莱昂那德·麦考伊。”

      “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救命之交。”

      “你觉得自己亏欠他吗?”

      柯克停住了,他的蓝眼睛眯起来,状似思考。“不,”他开口,“我们之间的帮助是互相的,且战争对每个人都平等,没有亏欠的概念。你为什么这么说?”

      “无意冒犯,吉姆,我只是看到他的档案还在无国界组织里保存,就猜测你想重回战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查尔斯医生抱歉地笑了一下,将文件翻页。

      “他不会跟我回去,”柯克摇头,“他的女儿和前妻住在这里,所以他要暂时休眠联合国那边的身份,在本地找到固定工作。”

      咨询师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把档案拉过来简单看了一阵,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几行文字。“如果这次归队批准,你会第三次踏上战场。大部分士兵在两次服役之后就不再继续了,这不禁令我好奇,支撑你的动力是什么?”

      “我年龄合格,且没有严重伤残,为什么不呢?”柯克勾嘴角笑了一下。

      “说的也是,”查尔斯应和道,“我想询问你关于前两次服役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你问吧。”

      “最近的一次战斗你和另一名士兵死里逃生,但是与你并肩作战的哈瑞特少校牺牲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武装分子提前开始攻击,我们掩护大部队撤离,寡不敌众。双方鏖战了一整天,最后他们使用榴弹攻击,我们估算友军已经撤离完毕,就没有恋战。撤退途中我们的分队被炮弹冲散,我受伤昏迷,哈瑞特少校当场牺牲。”柯克平静地复述他在报告上书写的文字,风轻云淡仿佛在阅读课本。

      “我很抱歉,”查尔斯同情地说,“你会为他的牺牲而感到自责吗?”

      “枪弹无眼,我会感到悲伤,但责备自己并不能起死回生。”柯克的眉头蹙了片刻,冷冷地说。

      咨询师显然察觉了他的语气不善,但并没打算就此退缩。“我不得不问,回国后的这段时间,你是否容易失眠,易怒,精神紧张?”

      “如果你在寻找PTSD的症状,不,我没有。”柯克说道,“我已经服役两轮,如果有那也是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你在阿富汗。”查尔斯又看了眼文件。

      “是的。”

      “那一次战役你的兄长不幸殉职了,你现在时常想起当时的情境吗?”医生紧追。

      柯克沉默,抿紧了嘴唇,双手搭在胸前。他知道查尔斯只是在循规蹈矩地测试自己的反应,然而这招的确有效无比,而再多的掩饰只能为对方送上证据。

      心理咨询师极富有耐心地等待,过了一阵又开口。“吉姆,你的父亲和哥哥都为国献身,我敬佩你的决心和勇气,也作为一名美国公民而感谢你的牺牲。但作为你的医生我必须知道,你现在的执着,是否是为了逝去的家人?你是否觉得如果不追随他们的脚步,自己就没有做到最好?”

      上尉垂下眼睑,蓝色的眼睛游走了片刻,随后又锁定在眼前人的脸上。柯克用几秒的思考时间审视了查尔斯,这名心理医生相貌平平,一头深褐短发,也有着并不出众的灰蓝虹膜。但他的神色之淡然,眼神之犀利,很难让人感到安定。倘若换了别人,一定会在这种充满客观又锋利的问题之下崩溃防线,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不知是喜是忧。有些事情柯克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包括远在爱荷华的母亲侄子,包括一同在沙漠中与子弹擦肩而过的麦考伊。这几乎成了一种该死的防御机制,而且他主观地想要保持它。

      “够了。”柯克说着,站起身来,挺直腰背,把拐杖拿在手里,“到此为止吧。”

      查尔斯医生没有留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抱歉而温和地微笑着,目送这名士兵消失在门口。柯克故意没有把体重放在手杖上,以制造出健康有力的平稳步伐。他差一点就失败了,但还是成功地离开了医生的视线。


      南部平原的日照时间很长,然而回到汽车旅店时天色已经擦黑。砖红色的沙砾土壤在夕阳的斜射下泛起生命力,血染了似的,叫人失神。柯克攀上一级级生锈的台阶,路过两个抽烟唠嗑的黑人,向右手边靠过去,最后用钥匙打开了角落里的那扇房门。屋子里拉着窗帘,一片漆黑。柯克把屋门在身后关上,凭借记忆走到单人沙发旁坐下,将拐杖扔到一边。他在黑暗里静默了很久,然后抬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他们在这里住了快要一个月,两个人对生活条件都不高,也的确手头拮据,也就没想着租一套合适的房子。麦考伊在当地的医疗中心找到了一份急救员的工作,他有行医执照,又去过战区,经验丰富,没有不被录取的道理。就算是柯克这样的门外汉也替他感到屈才:麦考伊是一名优秀的儿童心脏外科医生,如果去东北部,比如波士顿或者芝加哥一带,肯定能大有作为。

      柯克询问过麦考伊坚持在这里工作的原因,被含糊地塞了几条信息碎片。大约是他的前妻带着女儿居住在这里,如果麦考伊能有固定工作和收入,并且留居足够长的时间,那他就可以向法庭申请共同分担监护权。柯克知道家人对这名医生有多么重要,也同时好奇他当初离开自己医疗岗位的原因。可惜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去询问,唯恐越过了某条封锁线一般。

      台灯下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柯克把它捞起来,放到嘴边啜了一口。与康复训练一样无聊而漫长的还有生活,没有了时刻徘徊在身边的死神和硝烟,日子不可避免地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从千里之外的战区回到家乡,想要迅速适应无忧无虑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人在高压状态下很容易适应环境,反之则不亦然。柯克感觉自己像是一枚还未耗尽使用寿命就被强行卸下的零件,虽然焦油斑驳伤痕累累,但也不至于被规划到退役的废品里去。他合法持有一把勃朗宁,枕边有把战术折叠刀。有些清晨他睁开眼睛误以为自己还在阿富汗或者叙利亚,下意识间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抓紧胸前并不存在的步枪。到现在他还在逐渐习惯这一想法,即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不必过分紧张,因为在这里并不会随时有人想要实施自杀式爆炸袭击。

      无数个夜晚,柯克曾无声地惊醒,没有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也没有偏执的想法,就那么自然地睁开眼睛。他会从床上爬起来,赤裸上身和双脚,走到阳台旁的射击死角,看着窗外天边的启明星直到天亮。或者他披上衬衫开门到走廊里去,迎上隔壁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即便夜深人静,麦考伊的房间也总是亮着灯,所以柯克隔着门就仿佛能看到医生伏案写研究论文的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敲响过那扇门,纵使他多么希望在失眠的夜晚能和朋友喝酒聊天。

      不知是与心理医生的交谈耗了精神,还是少量的波本真的有助眠作用,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墙壁发呆了一阵过后,柯克居然坠入了睡眠。他睡的并不安稳,短时间内可以经历长达几个世纪的梦境。他梦见黄沙纷飞的荒漠,鲜血与硝烟混合的刺鼻气息,被熏黑的红十字袖标,还有中东男孩特殊的精致五官。黎明时分拉希姆的眼睛看起来有额外的光芒,好像天上的星辰。

      然后他看见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狠命地压着撕裂的防弹衣下致命的弹孔。步枪被丢在一边,而他自己则从口袋里扯出应急绷带,一股脑地压在出血点上。可是带有温度的血液仍然涓涓不断,随着心跳一股股涌出,倔强地不肯停歇。

      坚持住,山姆。他说,却没空直视对方的眼睛。我来了,我来了,再撑一下。

      柯克倏地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在耳边轰鸣了一阵子,随后归于平静。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电子表,血红色的数字显示目前是凌晨五点十七分。

      麦考伊平时出车是二十四小时制,第二天七点钟会准时回到急救中心交班。反正无事可做,柯克就养成了去医院门口等他的习惯。接着两人会伴着某暴脾气医生无休止的牢骚一路走回汽车旅馆,柯克总是提前买好早餐,吃过饭后麦考伊回屋睡觉,晚上起来看文献等待第二天值班。思忖着时间充裕,柯克决定今天可以先在附近散散步。

      他站起身,换了件干净的军绿色汗衫,继续穿着那条灰色的户外休闲裤。百般琢磨后柯克还是把手枪别在了腰后,就算麦考伊再怎么嫌弃,这也是他养成多年无法改掉的习惯。他简单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粗略地把胡茬刮干净,就带上钱包和手机出门了。

      清晨的街上行人稀少,天边也才亮起一点光,但不用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柯克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路过几家还没开始营业的商铺,又撞见了天边飞过的一群鸽子。四处都是一片平静祥和,那些安心过日子的人还没有醒来,也没人在意这个独自散心的士兵。路过一家全天经营的便利店时柯克停下脚步,进去买了一杯冰咖啡边走边喝。阳光逐渐刺穿地平线,逐渐变得耀眼。

      柯克向医院的方向走去,始终保持在人行道靠内的一侧,咖啡囫囵下肚后找到垃圾桶丢掉了空杯。街上开始出现早起上班的人,道路作业的技工也敬业起来。路过一片居民区时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孩子也就六七岁,大概是母亲工作繁忙必须早点把他送到学校。擦肩而过的几秒,男孩抬头仰望着柯克,视线从男人腰后衬衫下枪支的形状移动到他手中的拐杖,又到胸前的军牌。士兵朝小家伙勾起嘴角,换来对方清澈的眼神和纯真的笑容,直到身着西装的母亲摇了摇儿子的肩膀,加紧步伐离开。

      到达医院时柯克没寻到麦考伊的影子,只好靠在门口的柱子旁等了一阵,这才看见一辆救护车从远方鸣笛而来。带着呼吸包的伤患被推出车厢,很快转交到早就准备多时的急诊医生手中。从车上下来的急救员是麦考伊,送走伤患后在门口驻足了好一阵子,才和交班的下一组成员签字确认,朝柯克的方向走来。

      “你看起来糟糕透了。”医生开口就是一句。

      “彼此彼此。”柯克伸手指了指对方衣领,“你脖子上还有血。”

      麦考伊轻声骂了一句,抬手用手背抹掉脖颈上的血迹。“刚才临收车时接到一个枪伤,运输过程中子弹游移擦到了锁骨下动脉,喷得满车都是。”

      “盛世不太平啊。”柯克咋舌。

      “谁说不是呢。”麦考伊揉了揉太阳穴,把手插到衣兜里,两人开始向旅馆的方向走去。

      居住地的方向与城市的繁华地段背离,所以在上班的早高峰时期,他们一直在车辆和人员之间逆行。麦考伊低头走路,看起来累得够呛,柯克也就没想着挑起话题。直到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信号灯时,麦考伊才突然想起什么。

      “同事告诉我芝加哥那边有一个外科医生的空缺,想让我接那份工作。”

      “这是好事啊,”柯克挑眉,偏头看了对方一眼,停顿片刻,“但是你不会去。”

      麦考伊用沉默当作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开口,“那你呢,不打算在回军队前先回去看看家人?”

      柯克把视线移开,很久没有动静。

      “我还没准备好。”他说。

      麦考伊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这时绿灯亮了,他便推了推另一人,示意对方过马路。两人尽量快速地走过斑马线,在人行道上放慢步伐,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汽车旅馆的霓虹招牌。他们并肩而行,一路上再没人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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