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ex_燕然未归

[接dlc结束半年后，有参考漫画。]

———

       十岁那年，凯特从家里逃了出来。

       养父像往常一样殴打并羞辱她，这次甚至用出了比平时多了几分的力气。凯特被凌空拎起，因营养不良而比同龄人瘦弱的身子很轻松地在空中划了个短促的曲线，撞碎了墙角的一面镜子。不知从哪里获得了这样的力气和勇敢，她抓起镜子的碎片狠狠剜进老东西的眼睛里，锋利的边缘同时割伤了她的手心。

       她夺门而出，赤脚跑进了夜色里，冲向了这个同样腐朽，散发着恶臭的世界。

       “你不该来这里。”

       转身面对后方传来的声音，她看见了一个恶魔。

       “我没有被跟踪，还是说你真的打算在这躲到天荒地老？”

       六个月来的首次谈话以一方的沉默收尾，倒不是凯特故意避免激怒对方，只是她不觉得维吉尔会当场杀人灭口。他们正坐在失落之城勉强能看出形状的中央广场边缘的屋顶，视角覆盖整片空间。那些支离破碎的楼宇悬浮在空中，混杂着扭曲的光影形成某种十分抽象的图案。没有四溅的血腥和暗中窥视的眼睛，只是一座空城和两个微不足道的灵魂。

       “你找到了我。”维吉尔斜抱着阎魔刀目视前方。

       “这并不难，抛去频繁使用我绘制的节点这一因素，猜也能猜出你在这。”凯特盯着自己的脚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但丁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否则现在这里已经是决斗复赛现场了。他会找过来，试图与你交涉，然后你俩半句话没说明白就大打出手。”

       维吉尔轻轻地笑起来，引得灵薄狱特有的浑浊空气跟着一起颤动。凯特没见过他这样，这个人良好的教养让他随时都能保持适度的微笑。然而在机关算尽却功亏一篑后，维吉尔选择放弃了对笑声的吝啬，好像这样能让他眼底的悲哀减轻几分似的。

       “所以你来这，是想确认我还活着，还是单纯嘲讽一个落魄之人？”

       “我不确定你会’落魄’，因为从始至终你一直都置身事外。”凯特直言不讳，“我和但丁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连你自己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你真的想统治世界吗？我不这么认为。就连这句话都是你用于解释自己行为的借口，是自我约束的条款。你想要控制身边的一切，包括你本身。”

       她看着对方的眉头逐渐蹙起，表情从淡然转为困惑，才意识到方才的话中包含了多少不该出口的内容。但在她想要补充或解释之前，维吉尔已经恢复了平静，似乎刚刚那一秒的错愕只是凯特一厢情愿的幻觉。

       “听起来你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不，我只是看到了而已。”

       凯特不自觉地回忆起地狱火的那天，他们在中控室里短暂而深情地相拥而吻。相识不过十余小时她已经全然了解了维吉尔的身世，而后者在十分钟前曾挡在她身前，缺乏战略意义地冲向毫无胜算的战斗。

       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只会成为弱点。如果我再为了你以身犯险，这份黑暗会吞噬我，吞噬我对于你的所有情感。我不能这样做，无论我们的内心如何诉求。我会清除这些天的所有记忆，从今往后你我只是结社的成员，仅此而已。我很抱歉，凯特。

       “一部分的你仍然缺失着，维吉尔。就算你夷平儿时的住宅，杀死心中软弱无力的自己，也修补不了那个空缺。”在片刻的思考后，她这样说道，“而我没有权利告诉你它是什么。”

       她甚至没有权利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正确，即使整个宇宙中只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世界冷漠无情至此，根本毫不在意他们之间产生过的悲欢，正如无人问津一个在深夜流着泪奔跑在大街上的孤儿一般。事实上，直到但丁把叛逆没入维吉尔的胸口，凯特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无法脱身。没人给过她选择的机会，无论是自幼被恶魔收养，与阴沟中的啮齿动物抢夺食物残渣，还是成为结社首领的同谋，她的一生本就该是随波逐流为人刀俎的。但在最后的时刻，她选择双膝跪地，央求杀红了眼的但丁放他的兄弟一命。

       “那你为什么哭泣？”

       凯特抬手触碰湿润的脸颊，转过头去抹掉不断涌出的泪水。在维吉尔发问之前，她对自己正在哭的事实丝毫没有察觉。“我不知道。”她停顿，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难道恶魔不会流泪吗？

       而维吉尔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她擦干眼泪又做完几个深呼吸，佩戴手套的双手从未离开过阎魔的刀鞘。他的眼睛可真蓝，凯特不适时宜地想道，像冰凉的湖水里落进了天上的云。

       灵魂状态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就算是凯特也已经到了极限。她站起身，分了些心准备迎接精神与身体的归位。她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维吉尔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肩头洒满斑驳陆离的光。

       “回来吧，结社需要你。”她说。

       凯特站在镜前，全神贯注地凝视水银玻璃上的倒影。数次尝试无果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而在她决定把这面镜子翻个面或者扣地上之前，维吉尔越过她肩头伸手扶住了镜框。

       “灵薄狱和现世是镜子的两面，你知道它的存在，但无法接触到它。在普通人眼中这面镜子是破碎的，反射的画面凌乱无序不足以拼凑成真相。”维吉尔稍微一使劲，光滑的镜面以手掌为中心裂出花纹。他松开手，镜子又恢复了原样。

       “与我随机创造裂缝的能力不同，灵媒可以透过碎裂的镜面，抵达他们所需要的’真实’。加以练习与配合，我就能到达你所在的任何位置。记住你能看到世界真正的样子，让这份天赋为你所用。现在忘掉你之前的尝试，再来一次。”

       凯特闭上眼睛，感到一双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看见纠缠自己一生的梦魇，看见被囚禁的灵魂撕扯着身上的桎梏，她看见欺骗，信任，爱，与死亡。

       睁眼望去，镜中没有维吉尔的身影。

-fin-